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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大人,您说得有理。孔仅和东郭大人都服您的。可是孔仅听东方大人说过,治理百姓,既像牧羊,也像养鱼。这鱼啊,您在哪个塘子里放的水多料多,而捕捉地少,哪能个塘子里头的鱼就会多起来。东方大人说,牧起羊来容易,傻得像卜式那样的人都会;可养起鱼来费力,非有才智的人不可。桑大人,凭您的才智,应该养鱼,不应牧羊。下官的意思是,我们先放水,养养鱼,缓一步再征船税,让漕运更加发达一点。等到水运也像陆运一样繁多时,我们再征船税,岂不更好?”
桑弘羊点点头,他也是头一次听到以鞭牧羊和放水养鱼的道理。他觉得应该找时间再去拜见一下东方前辈,他的话虽然浅显,可道理太深刻了。想到这儿,他便问东方咸阳道:“东郭大人,您的意见呢?”
“下官的意思和孔仅一样,缓上两年,让水运发达起来,那时再行征税,也容易见效,省得那些儒生博士们又在嚷嚷,说大农令和廷尉府一样整天在逼小民之命呢。”
桑弘羊点点头,然后陷入深思。
汉时平原郡在今德州陵县,而新到任的平原郡守王温舒,却别出心裁,他升堂在平原郡府,家却安在厌次县城,也就是神头边上。因为他刚到平原,家眷们还都留在长安,他只带着一个从长沙时就跟着他的申猴儿,两个人形单影只的,觉得住在平原郡府后的大院里有些害怕,于是就另觅新居。听说城东北的神头是个风水宝地,于是到了平原的第二天,便和申猴儿趋车去神头转了一圈,首先要去拜见皇上的姐姐修成君。不料修成君根本就不让他们拜见,说她正和东方朔家的大妹子两个人下五子棋呢。王温舒转了几圈,没能见到修成君,他倒发现神头确实有些神气凝结,于是决定在东方朔老家也就是修成郡新家不远的地方,看中了一套小宅院。他把宅子的主人请到了平原郡中,另安排了一个大宅院。那户人家原是个卖私盐的小业主,后来盐铁改由官方专卖,他正找机会迁往城里,趁机转成“非农业”,听了太守的话,当然乐得屁颠屁颠的,第三天就搬进了城中。王太守就在修成君的新家和东方朔的老家(两个院子连着的,就像在长安时一模一样)斜对角的地方住了下来,尽管他有时觉得像个看门狗似的,但他心里却踏实了许多。神头这个地方既有神气,又有王气,王温舒自从受了朱安世的一番惊吓,夜里喘气都自觉不太均匀,住到了这里,才算是稍微心静下来。
令他不安的是,修成君和东方朔的夫人总是不愿见他。刚到平原不久,便是九月底,眼看着就到了十月初一,也是汉历新年,他和申猴儿一盘算,说什么新年也要送点礼物给修成君和东方夫人,他也是皇上钦命的二品夫人啊。于是他让人赶制了一辆漂亮的马车,里面装满了好吃的年货,再次来到修成君府前。没料到这回人还不让见,马车和年货却收了进去,王太守惊喜了一回。第二天又传来消息,修成君和齐鲁女把太守送给的年货,全都分给了神头那些正没东西吃的乡里乡亲,然后两个人带着家人,到临淄看儿子和媳妇、女儿和女婿去了。王温舒这才敲开两家的大门,让看门的仆人领着,视察了一番,觉得修成君府和东方朔故居太简单了,于是便动用了府库的钱,给他们两家粉刷了一番,还在后院新盖了一排房子,准备皇上的姐姐从临淄回来后,能够满心欢喜。没想到工程刚刚开始,他的好友上官桀便派人送来消息:东方朔大人身兼青、徐、兖三部刺史,先行为皇上泰山封禅打前站,不久便到平原!王温舒和申猴儿自然是高兴异常,心想,这回马屁可是拍到了点子上,神头还真给人以神机呢!于是他便催那些盖房子的工匠加快进度,定在冬雪来临之际让工程优质完成,然后又把神头和平原郡中,凡是临着官道的房子,都粉刷一新;弄得平原郡和厌次县城,大有两千年后卫生模范城的样子。后来他们再一打听,东方朔自小是由长兄长嫂带大的,两位老人在东方朔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去长安前和两年,双双与世长辞。王温舒又派出几十个士兵,把两位老人的墓又添了些土,种了些树,自己还亲自去跪拜了一番,口中无非说些“上天保佑,别让你兄弟回来找我麻烦”一类的词儿,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一切准备停当,只等东方朔到来了,可是他们却发现平原郡中,计饭的乞丐满街转,流离失所者到处走,和那漂亮的街市比起来,太不协调,于是又与申猴儿商议,决定把这些有碍观瞻的人,包括平原郡官道上行走的不太体面的人,有小偷小撕摸嫌疑的人,统统赶进平原郡的城隍庙大院子里,每天施舍两碗小米稀粥,等东方大人走了再放出来。等到一切安排好了,却还不见东方朔的身影,二人不禁着急起来。
这天中午,王太守和申猴儿在府中吃完饭,美美在睡了一觉,然后又在一起议论起来。
王温舒大腹便便,一堆肥肉,说话瓮声瓮气:“猴子,这两个月,我的右眼皮老跳,怀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心里咕咚咕咚跳个不停。我们准备了这么久,还是不见东方朔到来。莫非他不走这里,直接去临淄了?”
申猴儿依然精瘦,说话尖声尖气:“老爷,您别急。我听说东方朔这人心眼特好,连主父偃那样的人他都帮过,决不像朱安世那样凶残。我们把平原郡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的家也被修葺一新,他不会不高兴的。”
王温舒却问:“我在长安名声不太好,要是东方朔来了,专门找茬儿,你说怎么办?”
申猴儿笑了起来。“老爷,咱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您还担心什么?他东方朔那么多事,他还要去临淄,还要去历下,又要去泰山,肯定在这儿走马观花。再说,这平原郡在大街小巷,已经粉刷一新;东方朔和修成君的两处宅院,您不仅帮他们修好了,还给他们的后院都新盖了一处库房;那些穷要饭的,下三滥的,又都关进了城隍庙的大院里,保准东方朔见不着。小的还弄一帮子人来,敲起大鼓,耍起乐子,玩起旱船,全是平原过年的景象,东方朔一看,就会说平原郡里歌舞升平,说不定回到朝中,给您美言几句呢!”
王温舒还是有些不放心:“猴子,这些我都知道。东方朔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张汤、李少翁都栽在他的手中。我最担心的,是我从长沙到长安,这么多年弄到的苦苦挣来的家业,没敢全留在长安,带了一部分过来,千万别让东方朔给发现了!”
“老爷,您就放心吧,我申猴儿把他放到了谁都想不到的地方!”说完,申猴儿对王温舒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王温舒听了,显得更为紧张:“那得派人守好喽!”
申猴儿说:“大人,我前后都派了士兵守卫,您就放心吧!”
王温舒想了想,觉得申猴儿如此办事,甚是稳妥,突然笑了起来好:“好!这下子我就放心了!来人!”
侍卫兵马上来到:“有!”
“你们多派几个人,两个人为一拨儿,到平原东南西北四条大道上给我打听着,一旦发现朝廷的刺史东方朔大人的身影,马上就回来报告,本太守要亲自到平原入境处迎接!”
侍卫兵:“是!”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瘸着腿,惊慌地跑了进来,大叫:“老爷,不,不……不好了!”
王温舒一惊:“出了什么事儿?”
“老爷,平原都尉刘大胆,他……他……他……”
王温舒从座上站了起来:“刘大胆不是到处捉人么?他怎么了?”
瘸腿士兵一边摸着腿,一边叫道:“老爷,刘大胆他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说就是东方朔,他们到了城隍庙的大门口,非要进去不可!”
王温舒一屁股软了下去:“我的天哪,申猴儿,这回我们的麻烦可大了!”
申猴儿也激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毕竟机灵,想了一想,便说道:“老爷,您别急。既然东方大人已经到了城隍庙,老爷您就快去接他,隐住他。”
王温舒瞪大眼睛:“怎么稳住他?”
“老爷,咱们只管说,老爷您是怕那些穷人饿死了,才把他们集中到城隍庙中的。我们每天给他们三顿饭吃,等到开春有野菜吃了,再放他们回去!小的这就去府库里,多弄点粮食,把粥烧得厚厚的,东方朔说不定还会高兴呢!”
王温舒想了想:“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可要快一点!”说着,他拉上瘸腿士兵,就往外走。
申猴儿抬脚先走了出去,边走边说:“老爷,您先去稳住他,我把厨房里头我们晚上吃的饭,再加一点水,冲成稠稠的大米粥,先给送去,然后再让他们多做一些!”
第十五章 腊八粥(之五)
天已昏暗。城隍庙内,人体相籍。
东方朔在平原都尉刘大胆的带领下,硬闯进了城隍庙的大院。只见成百上千的穷人都被关押其中,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有个长脖子老人,他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便靠在一个长着三角眼的中年人的肩上,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那个三角眼的中年人看到有人过来,便瞪起了仇恨的眼睛。
东方朔问刘大胆:“刘都尉,这些人每天给多少粮食吃?”
刘都尉回答道:“大人,他们每天只能喝到两次稀粥。”
三角眼的中年人马上叫了起来:“什么稀粥?稀他娘的屁!一碗清水,加上十几个小米粒!老子刚刚吃玩,一泡尿就尿光了!”
刘都尉红着脸说:“你们也别嚷嚷。我刘大胆从来没有亏待过乡里乡亲的,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今天东方大人东方朔来到了平原,你们有话尽管说,有冤直管诉!”
大院子中的人,能爬的都爬了起来:“啊?东方朔?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长脖子老者也突然坐了起来:“啊!东方朔?东方朔真的回来了?让我看看!”那位三角眼中年人急忙将他拖起。
东方朔走了过来:“我是东方朔,你是谁?”
长脖子老者突然拉住东方朔:“你是东方朔,你是淘童?我是谁,你不知道喽,你看看我这长脖子就知道了,我姓路!”
东方朔大吃一惊:“啊?老哥,你是长脖子鹿?”
长脖子老者抱住东方朔,泪水从双眼中流了出来,但他的嘴里却发出笑声。“哈哈哈哈!东方朔,小淘童,你还记得我长脖子鹿,太好啦,太好啦!我以为你当了大官,把乡亲们都给忘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回来了,平原人这回有救啦!”
“老哥,你慢慢说,你家里的人呢?”
这回长脖子鹿真的哭泣起来:“淘童老弟,你不知道哇!去年平原郡又是大旱,又是蝗灾,我家的就剩我和眼前这个儿子三角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