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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叔父家的女佣人叫他接电话,他不通情理地把人家叱走,索性又闭了灯。
高自萍第二次被女佣人叫醒时,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与他的心情一样的阴沉灰暗。他想:“什么急事要我马上离开,这样晚的时光,到哪里去,别不是她听错了!这个女乡下佬!”他迟疑着徘徊着,楞了一会儿,听到门外又有脚步声音,估计是女佣人又来催了,他怀着厌恶的心情,摸索着穿衣服,门开了,出乎意外,进来的是个穿衣不正、戴帽歪斜的人。
“你是高自萍?”
他见势头不对,本意想着否认,却又点了点头。
“好,我是来请你的!”这个人说话不动声色,转脸朝门外很平静地说:“你们进来,瞧瞧哪些是咱们需要的!”
“咱们是一家人,可不要发生误会。”高自萍看出事情不妙了。
“一点误会也没有。你自己考虑考虑,要不要带点衣裳,天倒是暖和了。”来人仍是不动声色,看来干这行买卖,他是习以为常了。
“先生!你们错咧呀。我有委任状,还有身份证,你们要什么?”
“要你乖乖儿跟我走。走法是:咱俩牵着手,象知己朋友一样,不许露出任何形色。距你家百米之外,有汽车等着我们。”说着话,他给高自萍左腕上了铐锁。……
千里堤被捕的那个女人,正是到根据地寻找爱人的孟小姐,她到省城后的一小时内,就要求同她在北京给敌人作事的父亲见面。蓝毛他们看出她的弱点,对她提前审问,把吓人的刑具向她当面一放,她就哭的出了声。没费任何力气,她向敌人供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当晚作好一切准备,蓝毛同她乘一部汽车驶出南门,直奔千里堤,晚九点到达古家庄西北炮楼,炮楼早接到待命出发的通知。连口气也不喘,一个伪军中队随同汽车前进。到达古家庄,登时就把这个小小乡村围的滴水不透。跟蓝毛来的武装特务,绕到村东南角,把一所附有短墙的土坯房团团围住,一切布置就绪的时候,蓝毛叫女叛徒上前叫门,门被叫开了。两个自称是共产党县区干部的人走进屋来。
面对着这两个陌生人,杨老太太感到诧异,以往,她家里也住过县区的工作同志,除非特别熟识的人,事前总有人送信打招呼,因为古家庄已是靠近敌人的边缘区了。但这两个人很不在乎,他们进屋就点着灯。房东老人迟疑着踌躇着,不敢冒然开口。
“老太太,不认识我啦?我才从北京来的时候,区里的干事领我在你这儿住过,那天夜里,你还请我吃过很多东西哩。”
“这位是谁?……”老太太回避了她的话,注视着蓝毛那崭新的便服,那菠萝皮似的疙瘩脸,两只贼光四射的猴儿眼睛。她觉得他的举止形象都反常,心里很犯嘀咕。
“我们都是……”
“我们都是一块搞地下工作的!”蓝毛发觉老太太注视他的服装,赶快抢着答话,因为搞工作是解放区运用惯了的名词,他特别提高了这句话的音量。
老太太沉默小语,等待事情的发展。
女叛徒瞥了蓝毛一眼,她说:“老太太!你警惕性可真高呀。既是这样,我就实说了吧!我是被派进省城工作的,原来有个女交通员负责送我们,不幸前些日子,她被捕牺牲了。党委要我们直接找你,因为我们到省城后,是受你儿子的领导。”
老太太嘴唇张了张,又没说话。
女叛徒继续说:“本来党委要派合法干部送我们来,因为今天敌人出发,他们都转移了。党委又给我们开介绍信,我说不要开信了,我跟你老人家熟识,他们说这个地区紧张,没有证明不行。……”她一违串念道了很多县里负责干部的名字,最后她掏出伪造的介绍信。
“信给我没用,我又不识字,你们有事,快找旁人去,我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不能登城上府的。”
“要是你实在走不动,把你的儿子的住处告诉我们也行。”
蓝毛急于求成,他不耐烦了。
“谁说我儿子在城里?”
“那天夜里,你不是同我说过!”
“同你说过?别欺侮我老眼昏花啦,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号人!”
“这个老婆子,胡搅蛮缠的,快说出来不得啦!”蓝毛压不住火头,恶言秽语地顶撞老太太。老太太这时完全看出他们是坏人,便说:
“快干你们的公事去吧!这儿是边沿区,两方面的人都不断来,磨蹭了工夫,提防碰上对头冤家。”
她这几句话,把蓝毛吓慌了神,不但怕外边来了八路军,还怕屋里藏着八路军,后悔进门之前没仔细搜查一下,于是掏出电筒从外屋到里屋都晃了几晃,最后又照着老太太的脸,看她是什么表情。
“你乱照什么?”老太太羞光,也有些愤怒。
“我照出你的儿子来。”蓝毛的假面具摘掉了,走着急速的步子,周围转了一遭,伸手拉开迎面桌子的抽屉。
“你找我的儿子,难道我有儿子还放在抽屉里!”“你这老婆子的嘴够多损,这是对抗日工作人员的态度?”
蓝毛说着,不停地翻腾东西。
“抗日的?看那副嘴脸!”老太太横身挡住蓝毛,一时虽记不清哪里藏着重要的东西,总觉着这些家伙会翻腾出不利于儿子的什么来。
蓝毛感到原订计划全部落空了。他唿哨一声,院里埋伏的打手们一涌而入,他们不顾老太太高声叫骂,推推搡搡把她架上了汽车。……
夜深人静,在曾经审讯过金环的那间房子里,高自萍被带进去。迎面桌上坐的还是蓝毛。他从古家庄刚刚回来,虽经过擦洗更换衣服,因没有休息,显得很疲劳,时不时地掏手帕抹汗。范大昌斜躺在沙发上,腿搭着腿,不抬眼皮地看报,明知高自萍进来,故意不理睬,仿佛审问高自萍,跟他并不相干。
在这样可怕的沉默中,高自萍心惊肉跳的沉不住气了。
“先生们!这是误会,这是误会哟!”他见没人反驳,产生了一种幻想:“我是公务人员,一切手续证件齐全不缺,有案可查,有凭可证,街道派出所都知道我,省市公署都会给我作保。”
“少说废话,你干共产党,谁也没法保。”蓝毛大吼了一声。
“共产党跟我井水不犯河水。这完全是误会。”
“既误会咱们就误会到底,来人呀!把这个误会分子立刻给我枪毙掉!”
“我冤枉呀!”高自萍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声,瘫痪倒地。
“有冤枉吗?你说说看。”范大昌这时才放下报纸抬起眼皮。
“我哪里是共产党,就在八路军采购员进城的时候,有人托我找几份报纸,还是在当街买的。”
范大昌面带笑容说:“别看你年轻,还真会撒谎。实话告诉你,这里是特务机关的审讯处,杀人好比拈死个臭虫,哪天不宰几个。小伙子,放聪明些,人到世界上来,上帝就付给你一条生命。思想信仰,是共产党教给你的,身家性命可属于你自己;要死要活,现在正是个当口!”
高自萍见范大昌平静地说了这一番话,便转脸朝他讨饶说:“我确确实实,没给共产党干过大事,人家也不重用我这……”
范大昌眼睛一瞪:“快闭住嘴,没有闲话给你说,不到西天不识佛,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叫这家伙去打打秋千。”
由外面进来几个打手,推推拥拥把高自萍架出去。几分钟后,回来的人报告说,姓高的刚吊起来就叫喊:只要饶命什么都招。范大昌得意地对蓝毛说:“我看这小子就不夹尿,果然经不住一绳子。咱们到现场看看去,也许,从这个小后生头上能先打开缺口哩!”
十分钟后,范大昌带着收敛不住的笑容回来了。蓝毛多少有些担心,他问:“范主任,这样干,是不是太轻易啦?”范大昌说:“这种快拿快放的办法,是反敌工的最新手段;只要他肯签字,对我们就是把柄,签字这件事,用共产党的眼光来看,等于良家女儿为娼,再喊贞节也不顶事啦!”
一天的工作办完了,干的很成功,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并肩躺在沙发上,互相称赞,彼此恭维。蓝毛称范大昌经验丰富、智慧多端;范大昌夸奖蓝毛心硬手黑,勇敢泼辣,两人互相掏出纸烟礼让着。墙上的挂钟象犯人踢锁链似的响了阵;接着当啷一声,报告了一点。从习惯上,是他们下班的时刻了,然而,两个朋友今夜反常了,他们不去外面看他们看习惯了的“月黑杀人夜”的景色,不去听他们听熟了的“肉体呻吟”的声音,他们倒愿意伏在这所门窗关紧、空气窒息、闷沉沉阴森森的屋里,因为他们心情上有一种完成任务的满足。这种满足很象屠夫深夜宰杀完了牲畜,把它们倒吊在肉架上,放下屠刀,脱解围裙,洗掉沾染手上的鲜血,然后心满意足地抽一袋烟。范大昌他们现在正是这种神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范大昌听见蓝毛喉咙里发出了响声。他想:这样的人心眼狠,手腕辣,吃的饱,睡的着,确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好手,便上前摇撼他说:“夜凉啦,小心受感冒。”蓝毛被推醒时,突然响了个大鼾声,象咽喉里卡住了大块东西,他张开大嘴,喷出一口腥臊气息,然后左眼右眼渐次睁开,看清是范大昌时,抱愧地微微一笑:
“范主任,失敬的很。说实在的,我两天两夜没合眼,太疲乏了。”
“今天出发顺手不?干掉几个?”
“今天阎王爷不开门,一个该死鬼也没碰上。”
“还是你亲自动手吗?”
“倒不一定,不过日子长了,闲的手心发痒。”“蓝队长!”范大昌别有企图地说,“你这股干劲儿,不论是在治安军还是省城的侦缉队,称的起是一把好手。可是,有些时候,我也真替你担心,老是亲自动手,命案越聚越多。命案太多了,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比方说……”范大昌给蓝毛咬着耳朵说了一阵。
蓝毛脑袋摇的象货郎鼓似的说:“大日本军铁桶一般的天下,他们还能回来?”
“你怎么不信呢?”他附在蓝毛耳边,又说了很久。
蓝毛有些无可奈何了:“真要有那一天,要人一个,要命一条吧!”
“道路还宽的很咧!”范大昌说着说着,终于向蓝毛暴露了他的政治面目。他说:“问题的关键就在办理这道手续;没有它时,多一桩案情,多一份罪过;有了它,一身二任,多杀一个,多向蒋委员长那里报一份功劳。”
蓝毛听罢,忽地站起来,菠萝皮脸庞精神焕发,脖颈的青筋胀的直跳。“我不惜一切,只要你肯引荐你这粗卤的兄弟……”
范大昌也站起来,作出十分激动的样子:“你只要信的过你这不才的哥哥,我一定,不!我现在就承认你是我们地下党的同志,而且奉送你五年党龄。”说罢这一对难兄难弟就张开手臂拥抱在一起,忽然,蓝毛抽出身来,快步跑到内屋,打开壁橱提出一瓶白兰地,满满斟了两杯,一捧对方,一擎己手,说:
“老兄!谢谢你的提拔,今后我的工作更有意义了。来!为蒋汪两位党的总裁携手祝福,为我这个反共战线上的新兵干杯!”
“老弟!”范大昌一挺脖子,灌下那杯黄汤:“为了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