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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给我念一遍,什么'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奚望又念了一遍,我听得更清楚,这是在煽动无政府主义思潮,煽动造反。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都是资产阶级的破烂吧?〃我问奚望。
〃资产阶级革命时期是曾经提出过个性解放来反封建。〃奚望回答。
〃何荆夫也在提倡解放个性吧?〃我问。
〃有这个意思。〃奚望回答。
好哇!把社会主义当成了封建主义,把延安当成了西安。我还当有什么新东西呢!在社会主义社会还存在个性解放的问题吗?
〃何荆夫要把我们解放到哪里去?解放到资产阶级那里去吗?〃我忍不住大声地说。
〃爸爸!这里还有一段呢!〃奚望叫了我一声,又接下去念了一段:
〃写到这里,我似乎听到一声告诫:注意,你已经滑到了危险的边缘,成了资产阶级的吹鼓手了!〃
好哇!他自己也知道。看他下面怎么说。〃往下念!〃
〃朋友,且慢担心。我承认,我从资产阶级人道主义那里汲取了营养。但是,我还是要把资产阶级的帽子还给你。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只是肯定和实现少数人的个性,而要多数人为少数人牺牲,过着非人的生活。这种人道主义无疑是虚伪的。然而,还有另一种人道主义,那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它要解放全人类,要每一个人都成为自由的、独特的个体。读一读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这一段话吧:'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们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这是多么诱人的境界啊!在这个境界里,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主宰。朋友,你不认为马克思主义赋予了人道主义以最彻底的、最革命的意义吗?你不认为为了达到共产主义的理想境界,我们必须消除一切压制人的天性,扼杀人的个性的封建残余吗?难道你认为,封建的专制主义对我们是永远合适的吗?是温暖如春的、难以割舍的吗?〃
奚望笑出了声。还说了一句〃有意思!〃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看见了这个狂妄的何荆夫,他在指着鼻子骂我呢!你说他是资产阶级,他就给你扣一顶封建主义的帽子。反封建,反封建,这又成了时髦的东西了。我们当初打土豪劣绅不就是反封建?难道我们流血牺牲干了一辈子革命,连封建主义也没有打倒吗?荒唐!
〃爸爸,你打算怎么办呢?不准它出版吗?〃奚望念完材料,又把它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然后把材料还给我。
〃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吧!〃我回答。不过,我确实还没有形成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决定先拿到党委会上讨论,党委内部统一思想再说。
〃爸爸,依我看,不如让它放出来。放出来以后你们可以批判呀2有真理就不怕嘛!〃
到底还是小孩子!这样的东西是可以随便让它放出去的吗?这可不是小孩子放炮仗,闹着玩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政策,绝对不允许资产阶级自由化。放出来,在社会上产生恶劣影响,不是他何荆夫一个人的问题,而是C城大学的问题,责任要查到我们党委身上的!我对奚望摇摇头:〃这怎么行?〃
陈玉立一直坐在旁边听我们谈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两眼一直在奚望脸上骨碌骨碌地转,好像看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大概是奚望今天的态度使她相信他是改变了吧,现在她也露出了笑脸,参加到我们的谈话中来了。
〃奚望,你知道吧?这本书在出版社里引起了争论呢!我的一个在出版社工作的同学对我说:'哎哟哟,真是一本大胆的书!要是在甘几年前,准够划十个右派的了!'有不少人不赞成出。总编辑一定要出。总编辑欣赏的那个责任编辑,也是一个错划的右派。〃
奚望对她点头笑笑,她说得更起劲了:
〃我的那位同学说,这稿子要是送到他手里,他非给退回去不可。要不然将来算起帐来,算谁的?我听了他的话,想办法讨到一份校样来看看,果然,问题很严重!〃
奚望又对她笑笑,然后把脸转向我:〃爸爸,你总管不着出版社的事吧?〃
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出版部门出书都先征求作者所在单位党组织的意见。这一次,根本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也没对作者进行任何政治审查。真是一切都乱了套!不过。。。。。。
〃我们可以主动跟出版社方面联系一下,把我们的意见告诉他们。他们应该尊重我们组织的意见。玉立,你现在就给他们总编辑挂个电话,我先跟他打个招呼。〃
陈玉立的眼珠转动一下,摇摇头说:〃这不合适吧?这样的事最好不要以你个人的名义出面去做。党委会集体领导嘛!〃
玉立是对的,应该依靠集体领导。这些年的教训够惨痛的了。有了功劳,大家都争;出了岔子,大家都推。有时候还要反戈一击。老游的口号不就是〃随时准备反戈一击〃吗?第一把手难当啊!我反戈一击击谁去?这一回,一定要党委讨论,每一个人都得表态。
〃那就等讨论以后再说吧!望儿,来,谈谈最近同学们的思想怎么样,还那么混乱吗?黑板报上还登谈情说爱的诗吗?〃
〃用你们的观点看,当然还是一片混乱、一塌糊涂了!不过,谈情说爱的诗很少了,大家准备组织一个和尚协会呢!说是要聘请你当顾问!〃
听到回答,我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他:啊!还是原来的那个奚望!眼睛在(王秀)琅架的眼镜后闪闪发亮,嘴角上挂着讥讽的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用你的观点看不是一片混乱吗?〃陈玉立问道。
奚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的观点当然是有的。不过,我不愿意与你们一起讨论。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我好像看见长袍马褂、花翎顶戴在晃动,然而旗号却是马列主义!可悲!〃
〃这么说,你刚才的变化是装出来的?〃我又是吃惊又是气愤地说。
奚望竟然朝我眨眨眼睛!又跳起来抓住门框,引体向上,三下。我气极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两面派行为的?〃
〃我学会了两面派行为?想想你们自己在于什么事吧!为了阻挡历史的车轮,你们的手能伸多长就伸多长。不够长,就靠你们自己手中的权杖指挥别人,把别人的手接在自己的手臂上。你们今天的这些作法光明磊落吗?特别是你,爸爸!我希望你不要去干涉这件事!到头来只有你自己出丑!〃
〃你给我滚!〃我忍不住吼叫了一声。
〃好吧,爸爸!我今天倒是诚心诚意来探望你的病的。何荆夫老师一再劝我回来看你,要我等待你、帮助你。现在看来,还是我的意见对对有些人,等待是不起作用的!我今天也没有白来,听到了你们的高论,还看了你们的材料。可以说,是无意中作了一次克格勃吧!谢谢!嘻嘻!〃
他走了,留下了放肆的〃嘻嘻〃声。这样的儿子!我的心绪全给破坏了。何荆夫要他等待我、帮助我!我在他们眼里成了什么人了?一个落后者!一个可怜虫?哼!他们自我膨胀到什么地步了!
〃我叫你不要把材料给他看!你总相信你的宝贝儿子!好,现在他一定会去告诉何荆夫,何荆夫心里害怕,说不定自己把稿子抽走,你这一着棋就白走了!〃玉立撒着嘴对我唠叨。
真是女人的见识!何荆夫要是真知道害怕,把稿子抽回来就好了!就怕他会采取别的什么方法来与我们斗争。这些年轻人,都变得狡猾了!一个个都成了政客!奚望也是这样。
〃好了,这件事明天党委会研究以后再决定。饭还没好吗?〃
〃刚才我去看过了,还没好。阿姨年纪大了,手脚越来越慢了。花那么多的钱雇这样的阿姨,只有我们这种傻瓜才干这种事!〃
〃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她无依无靠的。〃
〃我可不相信什么人道主义!这一点,我和现在的年轻人倒是一致的:人与人之间就是互相利用。她无依无靠才会对我们好。要是有依有靠,早把我们丢掉了。〃
唉!人道主义,人道主义!批判了多少次了,人们还是要谈人道主义。大家相亲相爱,一律平等,不要动不动就搞阶级斗争,想得多美!我不去斗人,人家要来斗我。人啊,人!人都是这个样子啊!整天斗还斗不好,不斗更不得了!
阿姨把饭菜端上来了,她确实太老了。家务这么重,她干不动了。难怪玉立不满意。这类事情,本来不需要我多管的。
〃以后家里的事都由你安排吧!不过,对阿姨应该照顾一点,她以前好几年都没拿工资,把这笔钱还给她。〃
玉立对我点点头,笑了。老阿姨无儿无女,能到哪里去呢?唉!腰酸背痛,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由玉立安排吧!
二十三
孙悦: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样
的事。
想不到第一次到他的住处去找他,就和他谈这样的事!
〃荆夫,你的那本《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书不能出啦,这是党委的决定。。。。。。〃他会怎么想、怎么说呢?他受得了这样的精神打击吗?要知道,他不是为了名成利就才写书的。他写的是他二十年来在人生道路上的体会,他为的是他所追求的目标。
由于自尊心的缘故吧,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本书的写作和出版情况。可是我了解一切。我有两个〃义务情报员〃:一个是许恒忠,他常常建议我劝劝何荆夫,不要做这类冒险的事。〃这些年的斗争情况老何已经隔膜了,他在凭着一股热情瞎闯呢!我看透了,既有变过来的时候,也就有变过去的时候。〃还有一个,就是小说家了。这人平时并不活跃,但却是我们同学中的〃消息灵通人士〃,对文艺、出版界的情况特别熟悉。他常常把出版社关于这本书的争论、反映告诉我。书稿发排的时候,他兴奋地跑到我这里说:〃孙悦,今天请我吃杯黄酒,有喜事!〃好像他自己的书就要出来了一样。他感慨地说:〃我缺乏老何那样的勇气,这一辈子只能这样庸庸碌碌了。我快成了中国的奥勃洛莫夫了。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失去安宁的眠床的缘故吧?文穷而后工,古今皆然。我还是穷一点好。可是我又怕穷的滋味。〃我给他喝了酒,但着实笑了他一通。我在高兴的时候喜欢和人家开玩笑,有时还会促狭。
可是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出版社已经决定出版的书,一个大学的党委书记可以卡住不让出。还讲不讲法律,讲不讲原则了呢?
〃这一关我们不能不把!而且,我们这样做也是对何荆夫的爱护。他不应该忘乎所以,以为现在什么修正主义的货色都可以拿出来了。〃
奚流在党委会上是这样说的。事情的始末我不大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始作俑者。然而,在会上提出问题的却是游若水。在党委扩大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叫奚流:〃奚流同志!我有一个问题想提请党委研究。系总支书记们不一定都参加了。中文系的孙悦同志可以一道参加研究。〃奚流立即点头答应,连问都不问是什么问题,有没有必要在党委会上研究?这还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我当然留下参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