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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出没-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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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失眠?”
  “是的。有时候。”
  “我也……有时候。”
  他身穿一件绿蓝色相间的格子衬衫,格子里还有细细的红色条纹。是法兰绒的。袖子卷到手肘上。裤子像工作裤。粗斜纹布的。或许是园丁的装束。她搜索枯肠,极力找话说,听见自己问的是花园啦、草坪啦。这么多美丽的郁金香。绝大多数是红色的。有悬铃木,还有几株榆树……
  他面对着她,身体微微往前倾,手肘搁在膝盖上。面孔晒得微微发红。红头发人的肤色,有几粒雀斑。
  他坐的那张椅子看上去不熟悉。棕色,很难看,是拉丝天鹅绒的仿制品。佛罗伦丝心里纳闷,不知道是谁买的:或许是个年轻的蠢婆娘。
  “……帕家?”


玩偶(5)


  “是兰喀斯特的?”
  “噢,不是。是马塞诸塞州,卡敏顿的。我们在那里住了好几代人了。”
  他皱眉看着地板,好像在思考这个姓氏。
  “……确实有点儿熟悉……”
  “噢,是吗?我曾希望……”
  那条狗走过来,不叫了。摇着尾巴。尾巴拂过沙发边,扫着了一张老式台桌的腿,差点把一盏灯掀翻。那人对狗打了一个响指,狗不再往前走;它在颤抖,发出又像咆哮又像叹息的声音。它把嘴放在爪子上,伸出皮包骨的尾巴,躺在离佛罗伦丝几英尺开外的地方。她想安抚它,和它做朋友。但这畜生太难看——身上的毛脱了一半。白色的腮须十分肮脏,光溜溜的肚皮耷拉下来。
  “如果这条狗烦扰了你……”
  “噢,不,不,一点儿也不烦扰。”
  “它只是想表示友好。”
  “看得出来,”佛罗伦丝像小姑娘似的笑着说,“……它很帅。”
  “听见了?”那个男人说着又打了一个响指,“这位女士说你很帅!你就不能不瞎起哄吗,你就不懂一点儿礼貌?”
  “我没养宠物。但是我爱动物。”
  她开始感到十分舒适了。起居室并不像她所料想的那样,但却不太差。她坐的沙发很矮,填得太充实,沙发坐垫是用银白色、银灰色的料子做的,发出羽毛般的光彩,胀鼓鼓,很大,像牲口的肚腹。是一件庞大的旧家具,但这样的家具没人愿意把它卖掉:因为它一定是先辈传下来的。想必是本世纪初的家具。有一张维多利亚时代的桌子,桌腿按照保守的式样装饰得十分华丽。带流苏的桌布,特大号的台灯:如果摆在古董店里,佛罗伦丝会觉得十分可笑,而在这里却显得那么入情入理。既然自己毫不掩饰地盯着这张桌子看,就该给一番评论。
  “……是古董吧?欧式的?”
  “我想是的,是。”那个男人说。
  “雕刻的是果还是树?还是……”
  球根状,肉色,桃色。没有光泽的黄铜架子。一个绣着蓝色花边,因尘垢而颜色暗淡,以前一定很好看的金黄色灯罩。
  他们谈论古董。谈论旧家具。家族。
  有股特殊的气味。并不难闻,确实不难闻。
  “你想喝点东西吗?”
  “唔,是的,我——”
  “对不起,我去去就来。”
  房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她不知道该不该巡视这个起居室。但起居室又长又窄,一头的灯光很暗,实际上根本没有照亮。隐约看见有家具,一架小型的立式钢琴,几张摆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一扇凸窗,想必是朝向花园。她很想仔细看看壁炉上方悬挂着的那张画像。但如果她一走动,或许狗会叫,或者变得亢奋起来。
  狗爬得离她的脚更近了,高兴地抖动着身体。
  那个红头发男人,微微弯着腰,端来一杯什么饮料。一只手拿着他自己的,另一只手拿着她的。
  “尝尝。说说你觉得如何。”
  “看起来很浓……”
  巧克力饮料。又黑又苦。又浓。
  “实在本应该喝热的。”那个男人说。
  “里面有利口酒吗?”
  “你觉得太浓了?”
  “噢,不。不浓。一点儿也不浓。”
  佛罗伦丝从来没尝过比这更苦的东西。她差点儿吐出来。
  但过了一会儿就好了:她强迫自己吞下第二口,第三口。口里的刺痛感渐渐消失了。
  那个红头发男人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在另一个房间里,他匆匆忙忙地处理了一下头发,用手把头发往后梳了一下。他高高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闪闪发亮。
  “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吗?”
  “屋子的确显得太大了,是吗?——一个人独自住在里面。”
  “当然,还有你的狗。”
  “你现在也是独自一人生活吗?”
  佛罗伦丝把那杯巧克力饮料放下。这杯巧克力饮料使她突然记起一件事:与他父亲多年前的生意有关的一件事。父亲从俄罗斯归来,带回一箱巧克力饮料。那个小女孩猛地喝了一口,没料到这么苦,大为沮丧。
  她把黑糊糊的东西吐到手上。人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


玩偶(6)


  红头发男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动了动下巴,右肩膀急速地抽了几下。可他仍然微笑如初。佛罗伦丝没觉得受到打扰。实际上,她热烈地谈论起居室的家具,反复赞美跟这幢房子类似的豪宅。那人频频点头,似乎等着她说更多的赞美话。
  “……一家姓巴特贺洛缪的?当然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巴特贺洛缪?他们住在这一带吗?”
  “唔是的我想是的。这就是我在这里停留的真正原因。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女孩她——”
  “巴特贺洛缪,巴特贺洛缪,”那人皱着眉头缓慢地念道。他的脸起了皱褶,一个嘴角也由于集中精力思索而走了样:他的右肩膀又急速地抽动起来。佛罗伦丝担心他会把巧克力饮料洒了。
  显然他患有某种神经质的毛病。但她不能打听。他喃喃自语地念着巴特贺洛缪,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儿暴躁。佛罗伦丝但愿没有提这个问题,因为这毕竟是个谎言。她难得撒谎。可就顺嘴说了出来,毫无遮拦地从嘴里滑了出来。
  她内疚地微微一笑,低下头,又喝了一口巧克力饮料。
  那条狗不知不觉地一寸寸挨过来,现在已经把它的大脑袋搁在她的脚上了。湿漉漉的棕色眼睛朝上望着她。眼神里流露出怪异的爱。婴儿的眼睛。是的,它流着口水,实际上,口水流到了她的脚踝上,但当然它没法使口水不流……接着,她注意到地毯给它尿湿了。离她只有几英尺。一片黑印子,一个小水潭。
  “……巴特贺洛缪,你说他们住在这一带?”
  “是的。”
  “什么时候?”
  “唔,我不确切知道……那时我还很小……”
  他怪异地注视着她,几乎有点儿粗鲁。他的嘴角更难看了。他身体动了一下,猛然放下杯子,动作像木偶一样机械。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佛罗伦丝知道人们常常因为被她那双过分大的黑眼睛注视而感到不安:但她无可奈何。她感觉不到她的表情显示出来的冲动和责难。所以她试图用笑容缓冲。但有时候她的笑容不起作用,根本骗不了谁。
  主人既然收敛了笑容,就可以看出他实在是满脸嘲讽。讽刺地扬起了沙色的眉毛。
  “你刚才说你从来没到过这座城市,现在又说来过……”
  “可那是很久以前,我那时只是……”
  他伸直腰。他个子不高,也不壮实。实际上,对男人而言,他的腰很细——穿的裤子也很怪,在大腿上绷得紧紧的,没有拉链,没有摁扣,裤头不开叉,裤裆很紧,光滑,没有线缝。相对躯干和手臂而言,两条腿太短。
  他开始对着佛罗伦丝笑。是狡猾的谴责的笑。他机械地朝地板点头示意。试图用下巴指点,其动作十分笨拙。
  “你把那边的地板搞脏了。地毯上有恶心的东西。”
  佛罗伦丝喘了一口气,她连忙躲开狗,连忙否认,“我没有——不是——”
  “就在那边的地毯上。人人都看得见。臭哄哄的。”
  “肯定不是我,”佛罗伦丝说,气得涨红了脸,“你很清楚是——”
  “有人得把地毯搞干净,而这人可不是我。”那个男人咧嘴笑着说。
  但他的眼睛仍然闪射着愤怒的光芒。
  他根本不喜欢她:她看得出来。这次来访是个错误,可她怎样走得开,怎样逃得出去,那条狗又爬了过来,用鼻子擦她,狗的口水又流到她的脚踝骨上,那个原先看起来那么友好的红头发男人,现在正俯身对着她,双手放在他瘦削的屁股上,粗野地笑着。
  似乎要吓唬她,像吓唬动物或者吓唬小孩子一样,他把双手用力一拍。声音一响,佛罗伦丝眨了眨眼。接着他把身体朝前探,双手又拍了一下,这一下正好对着她的脸。她大声喝叫他走开,眼睛被泪水弄得生涩。她身体后仰,贴在靠垫上,尽量把头躲开。接着他又双手一拍,重重地打在了她涨得通红的脸颊上,一阵热辣辣的感觉穿透全身,从脸上传到喉咙,再传到腹部,传到肚脐眼,从肚脐眼回升到胸膛,口腔,甚至又往下传到了僵直的腿上。她尖声喊叫那个红头发男人住手,在沙发上痉挛地扭来扭去躲避。
  “撒谎!坏丫头!脏丫头!”
  她戴上一副专门用来阅读的新眼镜,镜框是塑料的,很引人注目。身穿一套时髦的春装,花绸上衣,足蹬一双虽然有点儿紧、但式样新颖的皮鞋。
  她的听众满怀尊敬,全神贯注,看不见她搁在讲台后面颤抖的双手,也看不见有点儿发抖的膝盖。如果他们知道当天早晨她吃不下早点,——一定会感到震惊——尽管头天夜里大约两点钟左右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一夜无梦,她仍然神情沮丧,提不起精神。
  她连续清了几次嗓门,这是她试探别人反应的习惯做法。
  渐渐地,她又恢复了精力。早晨的阳光这么灿烂,这么纯净。毕竟这些都是她的同侪和朋友:他们肯定希望她不出事,看来对她所论述的人文科学的未来真感兴趣。或许帕博士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或许她会与他们共享自己的职业秘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佛罗伦丝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浑厚,越来越坚定,恢复了惯常的节奏。她开始放松。呼吸也越来越均匀。她在进入常轨,阐明以前在类似的会议上,对查布林学院的系主任和首席教授们,对别的教育家无数次论述过的观点。当她谈到私立学院不明智地互相竞争的危险性的时候,许多人鼓起掌来;当她阐明另一个观点,强调处在巨型大学的时代,私立学院仍然不可或缺,听众又一次鼓起掌来。不言而喻,这些言论谁都说得出来,实在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然而,她的听众就喜欢听这些话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他们确实赏识佛罗伦丝?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玩偶(7)


  她摘下眼镜,不看讲稿,微笑着说下去。这个部分是从她担任院长之日起,在查布林学院发起的一个试验项目的总结——比较特别,比较有趣——自然她能倒背如流。
  夜里,她常常遇到麻烦。昨天夜晚就是如此,至少,开始是这样。她的思绪奔腾,无法控制。那阵阵火烧火燎的惊慌,失眠。无计可施。无法自拔。她读着讲稿,读着、读着就睡着了,猛然惊醒,一颗心怦怦乱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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