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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晗答应了。
窗外日头偏西,一阵风吹过青竹,沙沙一阵作响,挠得人心里更慌。
顾笙直直盯着那两个字,缓缓抬手捂住小腹。
她舍不得带孩子涉险,却又无可奈何,不忍心多想,深吸一口气,把软弱吞回肚子里,抬手冷声吩咐道:“备轿。”
出了东城门,轿夫们簌簌踩着林间一地的枫叶,最终将轿子四平八稳的落在了太月湖边。
与以往一样,顾笙下了轿子,挥退众人,独自赶往林中私会的老地点。
江晗到得比她早,一见顾笙欠着身子珊珊走来,江晗便大步上前,一脸焦急的询问她:“怎么回事?好好的说那些话做甚么?”
顾笙在信中说了“想同殿下再见最后一面”之类的莫名话语,只是想先把江晗引出来,而后见机行事。
此刻见江晗目光急切的停在她脸上,顾笙便将头埋得更低,做出悲戚隐忍之态,转过身,踩着一地的枯叶,逶迤朝树林深处走去,头也不回的颓然道:“殿下,陪我走走罢。”
江晗素来耐性极好,见她不肯说,便也没追问,安静的陪她在林间游荡。
沉默须臾,江晗淡淡开口:“你终日躲在府里不肯见我,可是还盼着阿九凯旋?”
顾笙此刻心中正在默默计算时辰,忽闻江晗开口,她随即紧张的绷紧身子,又强自镇定的压下惊慌,低声答道:“我若还想着九殿下回来,今日也不会下定决心来见你。”
江晗闻言目光一闪,侧眸看向顾笙,温和笑道:“你想通了?”
顾笙没有回答,想着如何扯开话头,仍旧闷头往前走,这显然引起了江晗的不满。
手腕忽然一紧,顾笙被拉转过身,抬起头,那双凤目正满是疑惑的注视着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顾笙心跳如雷,却仍旧强作镇定道:“若是没想通,我今日也不会约你相见。”
江晗眼中划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漾起欣喜,一把将顾笙揽入怀中。
顾笙措手不及,她掩藏在层叠裙摆中隆起的小腹,避无可避的与对方身体相触。
江晗显然没有预料到她怀有身孕,在这异乎寻常的触感后,竟然怔愣了片刻,瞳孔才骤然紧缩!
江晗松开顾笙,目光缓慢的垂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色仿佛五雷轰顶,空气中霎那间充斥一股肃杀之气。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顾笙反而冷静下来,是祸躲不过。
她抬起头,眸中隐含泪光,哑声开口道:“这就是我几个月来不敢见你的原因,今日终于想通了,不想继续瞒着你。”
“你……”江晗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她连退几步,喃喃开口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顾笙面无表情的看着江晗:“我在信中对殿下说了,今日就是与你见最后一面,是我辜负了你,从今往后……”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江晗迅速恢复理智,面上却显出难以抑制的阴戾之气,那股被强自按捺的怒火,逼得顾笙本能的退却。
江晗因暴怒而气息粗重,却仍旧步伐优雅的靠近,抬手理了理顾笙的鬓发,状若无事的开口:“你辜负不了我,只能辜负这个孩子。”
顾笙心口骤然一抽,本能的抬手护住小腹,警惕的盯住江晗。
江晗嘴角勾起僵硬的笑意,那张漂亮的脸蛋却因难以掩藏的怒火而显得狰狞,仍旧温声对顾笙道:“早跟你说过,不论什么难事都得先找我商议,不过你放心,只要孩子没生下来,太医一定能帮你毫发无损的除掉祸患。”
顾笙退后一步,“我不会让人伤害我的孩子,除非我死。”
江晗眸中寒光刺骨,几乎难以维持一直以来的隐忍温柔,看着顾笙沉声道:“孩子以后咱们有的是,别为这种事寻不痛快。”
顾笙像只毛发炸立的野猫,狠狠的答道:“我说了,没有人能动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就见江晗挑起双眼,面上再无半分笑意,阴鸷的杀气扑面而来,嗓音冰冷的开口:“听着顾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胎必须打掉。
我可以容忍你所有的过失,前提是你必须完完全全属于我,标记可以洗去,但你跟别人的孩子,绝对不能出世。”
顾笙只觉寒意彻骨,眼前熟悉的温柔面庞变得狰狞扭曲,仿佛只要她再说出一个“不”子,就会立即丧命于江晗之手。
林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响。
顾笙忽然扯起嘴角,目视着江晗哀声道:“江晗,你对我,究竟是爱还是执念?对你而言,我不过是比那张龙椅低一等的物件罢了……”
江晗闻言缓缓闭了闭眼,目光显出一丝疲惫,掩盖了方才的杀气,她蹙眉看着顾笙,低声道:“你何必拿话刺我?如果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江沉月,而你怀的是我的孩子,结果又会如何?阿九能容得下?”
顾笙目光微转,一时哑然。
江晗苦笑一声,怅然道:“你和旁人一样,永远不会用公平的眼光看待我和阿九,你愿意奋不顾身无微不至的去保护江沉月,却不肯给我哪怕一丁点的体谅。
阿笙,你本就是我的王妃,当初横刀夺走你的人,是阿九,帮凶是父皇,如今你却要把刀尖对向我么?”
顾笙别过头:“就算我本该是你的妻子,你当初也为了皇位放弃了我。”
江晗仰面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直视顾笙:“我早就告诉你,这两者没有二选一的必要。快了,阿笙,我很快就能对你实现从前的承诺,皇位是我的,你也会回到我身边。”
眼看日头偏西,那双凤目映衬出天边火红的霞光,仿若火势冲天。
顾笙心知不能再做反抗,否则事态难以控制,只得柔和下语气,顺着江晗话头道:“殿下有几成把握?圣上此次御驾亲征,回京的急报上并没有调拨援军,战局当是还算稳定,何谈皇位继承?”
江晗一叠声答道:“这事我自有打算,眼下当务之急,是除去你腹中胎儿,我这就带你回府。”
顾笙心头一咯噔,强压下激烈的恼火,颤声委屈道:“也不急在今日吧?”
仰头看向西面,黛青色的群山掩在云雾之中,顾笙看着江晗颓然的开口:“我想去山上看日落,殿下愿不愿意陪陪我?”
“改日吧。”江晗牵起她的手:“朝中大小事物一刻也离不得我。”
顾笙回头看她,固执的开口:“可我心里难受,就是现在想去看,殿下抽不出闲暇就请回罢,我自己上山。”
江晗蹙眉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压下火气,苦笑道:“你也就敢在我面前犟脾气。”
仰赖于江晗对她的信任,顾笙还没使出寻死觅活的架势,就顺利得手。
两人相伴走上山路,此时已过了近一个时辰,如果能安然等到日落,那营救成功的几率就有九成,可她还是低估了江晗属下的能耐——
就在两人走至半山腰时,北面的天空中忽然炸开了一簇夺目的火光。
那是锦衣卫在搜寻时常用的信号火铳。
尖锐的炸鸣声远隔数里还是隐隐传入了山腰,顾笙还没来得及回头,身旁的江晗便纵身一跃,消失在她眼前,徒留下一声“去山脚下等我”,回荡在林间。
去山脚下等你?等你回来堕我孩子吗?她又不傻。
一见人走远了,顾笙就拔腿朝太月湖西面狂奔,那里有马夫与几个侍卫候着她。
顾笙安然上了马车,车夫就挥响了马鞭,一路载着她往东城门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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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没走官道,出成不多久就开始颠簸,深秋的冷风张牙舞爪的钻进窗缝,石榴自行李中翻出一条虎皮毯,盖在顾笙隆起的小腹上。
顾笙与尤贵妃一个朝西一个朝东,兵分两路逃离京城,她们没法儿去寻求九殿下的庇护,因为南下必经水路,民船如何躲得过军舰?
所以只能走陆路,陆路去江南,凭她俩的速度,赶到地儿,九殿下八成早回京了,几番思忖下,顾笙才决定分头逃离避难。
如果事情顺利,尤贵妃此时应该已经摆脱了追击,若是没成功,顾笙也再无力回天了,多想无益。
为了不让江晗拷问她的去向,顾笙没有像任何人表露行踪,车夫和外头骑马跟着的侍卫也不知去路,都是听主子在车中随时吩咐逃亡方向。
“三姐儿,累了就睡会儿罢,奴婢替您看着路。”石榴拿签子拨好手炉,递到顾笙面前。
顾笙木讷的看了看她,接过手炉,苦笑道:“就你还总叫我三姐儿,我嫁人这么久,早就不是府里的小姑娘了,还三姐儿呢,也不怕旁人笑话。”
石榴微微一怔,似乎此时才发觉,自己这顺口的称呼早就不合适了。
她直愣愣瞧着顾笙的小脸,眼瞅着这一手伺候大的小女孩儿,如今都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忽然一酸,眼眶就湿润了:“不论长多大,您都是奴婢的三姐儿。”
她没成家没孩子,七岁起被买进府里伺候颜氏,而后又成了顾笙的贴身丫鬟,一路走来,小主子就像她亲生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依仗。
顾笙低头拨弄着手中小小的掐丝珐琅手炉,心也跟着酸涩起来:“长这么大了,还是总给人添麻烦,要是江晗去颜府难为我娘亲和姥姥可怎么办……”
石榴立刻安慰她:“你给二殿下留的信上都说了,只想留孩子一命,又不是不回去了,二殿下也不是个胡乱找人出气的主,不会把事儿做绝的。
至于护贵妃娘娘周全,是那些亲卫自个儿的事,摊不到您身上,您就别操心了。”
历经半个多月,顾笙一行逃至济南北临渤海的一处村落,临时购下几间民宅安顿下来,与朝中彻底断了联系。
密送江南的急报应该已经到了江沉月手中,为保稳妥,顾笙打算三个月后再派人去京城打探局势。
孩子怕是得在这里出生了。
乡里没有专司君贵调养的医馆,只能找个稳婆接生。
顾笙这是第一胎,毫无经验,且君贵身子娇弱,在民间生产,她和孩子的危险都是极大的,实在叫她心中难安。
而此时的京城,遭她背叛的江晗,已经将满腔怒火投入到夺位之中,无暇分拨精锐力量,追击尤贵妃与顾笙。
拥立宣王的势力逐渐蔓延全朝,摧枯拉朽般覆灭了皇帝在朝中仅剩下得忠君势力。
祁佑五十二年,孟冬。
朝廷与在外出征的皇帝,终于彻底切断来往。
大军封城,江晗的登基诏书已经拟好,守城的将领却忽然连夜入宫,报知江晗——“城外有十五万非京兵马,称是回朝向殿下复命。”
这十五万人便是埋伏在函谷关伪装戎狄的兵士,是江晗十年来私自在东北三省筹集的军队,京中将领自然不识。
如今这群兵马回朝复命,必然是偷袭得胜。
皇帝大概是得到了京中的风声,星夜赶回京城,半路又遭埋伏偷袭,如今必然凶多吉少。
江晗随即召见城外将领,果不其然,是自己人。
将领入宫密报:皇帝已被追击逃回江南。
江晗闻之大喜,立即将军马调入城中,一同为自己的登基大典壮势。
孟冬二十一日,江晗率文武百官至天坛告祭礼,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