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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竟真假难辨,缄默许久,方问:“此话当真?”她微微点头,轻声如同耳语:“不然会是什么?”
那傅作翊被她如此一问,倒是变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尴尬无比,于是极其不自然地清了两下嗓子,嘴角一沉,道:“方才是我失态了,我……大哥向你赔不是。”他将头一偏,望了地上那盏走马灯一眼,又道:“那个送灯给你的人可有告诉过你,灯若灭了应该如何在黑暗里寻回原路?”关雪微微一怔,只是十分疑惑地摇摇头,他却是呵呵一笑:“应该……找现成的个引路人为你开路。”她犹在困窘中,他便已猝然走过去执起那盏走马灯,又蓦地拽起她的手,她心中一紧,正欲挣扎,他却回过头来微微正色道:“最后一次,攥紧我的手,让我在有生之年曾经为你保驾护航。”
她原本一路忐忑着,曾经几番欲想逃离他,但唯独这一次,她想到他话里的意思——最后一次……果真是最后一次了,再过两日,她便要成为梅龙的新娘了,此后经年,天涯各一方,他们的缘分算是到尽头了。她眼睛微微发涩,缓缓回攥住他的手,那情意绵绵的温热瞬间从他掌心蔓延过来,融化着她指尖的寒冷。那高墙外头的锣鼓声重新响起,渐渐远离了她,她随着那傅作翊迈开步子去,却禁不住不时回头望向身后那间已经熄了灯火的长工房。
他们走在雪意纷飞的小径上,旁侧是一树一树的纤尘薄霜,迎面扑来的一点雪霰子落在她鼻尖上,微凉却是极舒服的,那羊毛斗篷底下的小绒球洁白柔软,恰如踩在雪地里的感觉,软绵绵的,一直软到人的心里去。她心中踌躇了许久,终于开口问:“你怎么也会走到长工房?不是应该在小骑楼才对么?”他并无回过头来,只是半眯着眼,声音宛若梦呓:“倘若我说……我也睡不着,只是随着光走,哪里有光哪里便是我的落脚地,你信么?”
关雪心中微微有些波澜,仅是微弱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傅作翊却是满眼的疲惫,他一直想着那日甄景天临走前说的话:那边事发突然,我是不得已才提早动身回北平,早前我提的那事,你可得慎重考虑了,旁的且不多说,哪个国度不能一展宏图大业?男儿志在四方……他这近日反反复复思着“男儿志在四方”这句话,想着父亲一生戎马打拼下来的江山,几乎就要动摇。眼下全国各地战事正酣,虽则还未波及盛京,可日本人又逼得这样紧,不惜拉拢甄景天做狗腿子来游说,更甚以“澎湖列岛”作诱饵利诱自己做出通敌卖国之事。他犹在出神,忽听见她突兀地问道:“你为何要随光走?难不成您周边都是黑暗或是你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微微一怔,惊讶于她的细致入微,可她一个娇弱女子,哪里懂得国事家事天下事?于是轻笑道:“因为……我怕黑?”话甫一出,关雪“哧”地笑出声来,莞尔一笑:“我信,因为其实……我也怕黑。”他哈哈一笑,不由得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些,她虽是笑着,心里却早已看穿他眼中那复杂的情愫,方才自个儿那样问他,不过是想知道他对向日本投降一事究竟作何打算,却不想让他一句玩笑话就蒙混过去了。
一夜风雪,月下临影,一双人漫步在花园小径里,隔着一些小小的距离,侧耳倾听身边人说着话,摇曳着肩上的斗篷大衣,姗姗而动迷人眼欲,恰如寒风中两株相偎相依的藤蔓植物,因为寒冷,所以互相取暖。她想着那番话:司令夫人原本送了我一双耳坠子当作嫁妆,都怪我一时大意,回来时落下另外一只在雪地里了,想着姐姐的一番心意叫我这样糟蹋了去,心里惦记着是如何也不应该,只好三更半夜出来寻了……那暖茸茸的斗篷大衣底下,猝然掉下来一只美丽不可方物的珍珠耳坠子,一点细微的声响,便径直跌落在偌大的雪地里,无穷无尽的白却掩不住那一丝夺目的光芒,灿然生辉。
☆、【十八章】(1)生死难追恋红尘
【第十八章】(1)生死难追恋红尘
司令府因着办喜事,今儿个一大清早府里便忙得晕头转向,那栏栅大门外一排迎宾的婚车早已蜿蜒成蛇,乍看之下,竟将整条陵川大街堵得水泄不通,那叶副官便立在门前一一检查着来往车辆,从正门至后院全是星罗密布的岗哨。雪地里一团一团红色的纸屑,四下里噼噼啪啪地放着鞭炮,锣鼓升天,直如要将整个天空炸开一般,引得各家各户的百姓纷纷涌到自个儿天台上,伸着脖子往这边一个劲儿张望,那些看热闹的娃娃们一面蹦跳着一面往这边指来:“快看!快看呐!”那偌大的院落一重一重罩着彩灯,树梢枝头上全是迷人眼欲的光芒,花园小径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取来一张足足千米长的红色毯子铺在上头,陆陆续续有客人走过。
大堂内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玻璃窗子上贴起了喜幛与彩带,角落里堆放着锦绣箱匣装起的贺礼,却是极精美隆重的外观。那老管家正盘点着清单,眼下便有佣人一箱一箱往阁楼里搬上去,整个红漆楼道都是纷沓而急促的脚步声。楼下一共设置了五十围酒席,因着关雪与梅龙在盛京亲戚甚少,此次赴宴的多半是盛京名流与军中将士,壁上一只西洋挂钟坠下来一个金漆小球,悠悠晃晃地摇着,摇得叫人眼花目眩。那甄茜只顾得招呼几位官僚太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聊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她今日施了一层薄粉,原本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愈发的容光焕发,穿的是一件庄重大方的红色小福字旗袍,用貂毛大氅松松垮垮地围着肩头,恰如那白雪皑皑中缀着一抹*,十分好看。回头忽听见门外的杏儿郎朗一声叫唤:“来了!夫人,花车来了!”
按照礼节,甄茜原本应该与傅作翊一同前去迎接新郎官儿进门的,可因着她行动不便,那傅作翊又是梅龙的上级,依照身份等级亦不宜前去迎接,于是忙命人出去引他进来,回头又望了一眼那西洋挂钟,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十点了,心下一急,旋即招了杏儿过来,细声吩咐道:“快去二楼看看小雪准备得如何,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交代师傅妆要化得浓些才好。”她忽然又往四处扫视了一周,问:“怎么没见着总司令?”杏儿只是摇摇头,甄茜见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唯有挥挥手示意她快去,杏儿一个激灵,忙踩着小碎步走上阁楼去了。
阁楼两端也拉上了一簇一簇的彩花,楼道口便置着两盆系了“囍”字的金桔,叫天花板罩下来的灯光映得金光熠熠,两名工人正搬着礼品箱子走上来,杏儿见他们看着眼生,掠过她时竟隐约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枪药味,她恍惚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叫住他们:“两位大哥等一下,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们?你们身上怎么来的枪药味?”那人眉头微蹙,反手就去抽藏在后背的枪,另一名“工人”眼明手快,忽尔伸出手去按在那人手上,上前一步向她笑道:“哪里是枪药味?这是炭火味,咱们是烧暖气管子的长工,长工房离这边儿远,所以小姑娘不常见。”杏儿只是隐约记得平日里替总司令浣洗衣服时,那一股子因为操兵训练落下的枪药味,可要说是炭火味还是枪药味,她还当真是难以分辨,他们的话听上去倒又在情理之中,于是不再穷追猛打,只说:“原是杏儿鲁莽了,两位大哥先忙去吧。”说罢便猝然往长廊最尽头那个房间走去。
因为婚礼设在大堂里头,小琼楼又距此处忒远,未免多余的走动,至昨日开始关雪便住到了大堂二楼的厢房,婚前的梳妆换衣也一律在此。杏儿手捧着一个喜糖匣子在门前轻轻顿足,正欲叩门,却隐约闻见那屋子里头竟发出总司令的声音来,她微觉疑惑,却不敢吱声,仅是踮着脚尖将耳朵往门上贴去。那帘帐上全是红线编成的同心结,坠着小小的流苏,床铺上亦是红艳艳的苏杭绸缎,取金丝线镂成的鸳鸯戏水图,软绵绵的,沁着清冽的莲子馨香,四下里置满了吉祥如意的喜糖,就像那夏日里簇拥生成的石榴果,一树一树的火红如炬,沉香木雕花的梳妆桌子上一样样地搁放着数十个锦缎小匣子,全是描着比翼鸟连理枝之类,都是从“宝玉斋”柜子上新添来的胭脂水粉。
四下里的人刚刚被屏退下去了,整件屋子顷刻间变得静吟吟的,那盏西洋台灯垂下来几缕翠玉珠璃,莹莹地发出粉红色的光亮,将关雪那眼角眉梢映得是红粉菲菲,鬓云缀绒丝,梨涡画密陀,恰如人间四月里那鹂啼树梢上的一枝嫩粉桃。傅作翊今日穿的便是一身笔挺峰直的黑西服,风度翩翩衣冠楚楚,此时却看她也看得有些痴了。关雪坐在那梳妆桌子前戴上最后一只珍珠耳坠子,方才回过头来望着他,明知故问道:“总司令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换做是平日里他早就露出来不悦之色,此时却并不怒,只是隔着几步之遥,深深凝视着她,那目光里的深邃直如要将她活生生刻下来一般:“我就是想着……想着来看看你。”
她心中犹有波澜,耳畔里嗡嗡作响,仿佛只有他的声音才是最真切的:“你穿起婚纱的样子,真好看。”她嘴角微微瑟动,脱口问:“有比姐姐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好看么?”话甫一出,他微微一怔,却并不答话,缄默了长久,方说:“不能相提并论,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她苦涩地笑笑,他说的不错,她与甄茜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遭遇历练都截然不同,所以如今连所爱的也不能是同一个男人……
那角落里推置着两三个红木箱子,里头装的全是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都是甄茜早早为她备下的嫁妆,可独独有一个小木箱,里头装的却是她昨天夜里草草收拾起来的家什,别的没多带,几件衣衫里只藏着那支手枪与那张两人合照。她下了断决——她必须去救傅作翊,她想去救他,她要去救他!她虽则不知道行动暗号,但她清楚今日李民坚一定会现身在婚宴上,她也知道他们的人会想方设法地混进电闸里切断电路,所以她一早便交代下府里的佣人在适当时候给二叔送过去一杯热茶,茶盖子上有她事先为李民坚安排下的逃跑路线,但愿生死关头二叔能够全身而退,而她则会从此成为家族的千古罪人,她是不可能再面对梅龙了,所以她只能选择留下来,让梅龙平安地离开。
甫一想到尔后即将面临的一场生死搏击,关雪的一颗心便惊得快要炸裂开来,她已经极力想要按制住心中的恐惧,却还是不由得从背上沁出来一层吟吟的细汗,她原是想给眉毛再添一笔墨,攥着眉笔那只手却因为内心巨大的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她自恃无力,于是骇然地唤他一声:“大哥,你能为我画一次眉么?”那傅作翊舞刀弄枪倒是在行,哪里会画什么眉,定然十分为难:“我还是出去,让师傅进来替你画吧。”关雪一听,眼里尽是失望的神色,只细声喃喃道:“如今我都要嫁给别人了,你竟连一次眉也不肯为我画……”她把话说得极低,一字一句却全都落在他耳里了,他心中一疼,只见她一双澄若秋水的眸子眼波流转地望着自己,睫下带着一种朦胧的水汽,他心里隐隐恻动,终究还是*心来,缓缓走过去接下她手中的眉笔,嘴角轻轻上扬:“那我就在此,献丑了。”
四下里静谧无比,他们靠得那样近,仿若能隐约听见对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