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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家伙比去年又呆傻了几分,尘土飞扬中,王动看着面前摔了个灰头土脸,四脚八叉,爬起来却浑然没事的黑大个,一阵无语之后却又说不出的羡慕。
“虎子,你说我和你算不算是好兄弟?”
“当然算,这世上除了俺的那个死鬼老爹,就数俺娘,你,你爹对俺最好了,你们都不嫌俺傻,都对俺好,都给俺糖吃,”
虎子掰着粗短的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给王动听,
“噢,差点忘了,还有大黄,大黄也对俺很好,他也不嫌俺傻,总是摇着尾巴跟着俺,不过去年被俺娘勒死了,俺……”
“停,”王动忍不住上前捂住了虎子的嘴,可就是上前捂嘴这么个简单的举动,也似乎是耗尽了王动的全身气力。
王动软巴巴的靠在老枫树上,额头冒汗的皱眉道:“虎子,既然你我是好兄弟,那好兄弟要你帮忙,你……你帮是不帮。”
“帮,当然是帮啊,不过俺娘说了,不叫俺惹事,不叫俺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不叫俺……”
王动无力地摆了摆手,“放心,我要你帮的忙,很简单,你附耳过……你把你的耳朵凑到我的嘴边来。”
“为啥要俺把耳朵凑到你的嘴边,你,你可不许咬俺,俺也好长时间没吃肉了,”虎子满脸紧张的絮絮叨叨,可还是把一只肉乎乎的大耳朵凑到了王动的嘴边。
然而就在王动仔仔细细的一番低语后,小眼睛越瞪越大的虎子猛的叫唤了一声,“啥?你叫俺帮你说瞎话骗你爹,说俺今天和你一起出门,一起见过一个老头,他不光给你吃了一颗糖豆,还要带你走?”
王动眼神黯然的点了点头,却见虎子一屁股坐在土地上,气鼓鼓的瞪着自己,“王动,枉俺当你是好兄弟,你,你又见老头又吃糖,为啥不叫上俺?俺,俺不和你做好兄弟啦。”
“虎子你,”王动摸着额头一阵头疼,若不是这十七年来只有虎子这一个朋友,若不是虎子他脑袋不灵光,王动绝不会为了使父亲安心出此下策。
只是看看渐渐西斜的日头,再看看赖在地上气哼哼的虎子,王动的心里越发着急,忽然他念头一动,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黄草纸包成的纸包,“虎子你看,这是啥。”
“啥?”虎子气哼哼的咕嘟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磨磨蹭蹭的爬到了王动身边。
“嘿,是糖,”虎子眼睛发亮的盯着王动手里摊开的黄纸上,拇指大的几颗糖果,嘴角甚至流出了哈喇子,“这,这都是给俺的?”
“是啊,这就是那个老头给我吃的糖,我特意给你留着,”看着那几颗圆圆的糖果,王动心里头一酸,却强撑着笑道:“那虎子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好兄弟?”
“嗯嗯嗯,当然是,当然是。”
“那你说,我爹要是问起你,你该怎么说?”
“当然是按你说的,今天俺和你一起出的门,一起碰见个老头,他给你吃了一颗好看的糖,叫你先回家一趟,然后……然后到西门外去找他。”
王动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让虎子照着方才说的那样重复了好几遍,确认他不会说错后,这才将手中的糖果连同黄纸,一起递给了迫不及待的虎子,随后从地上拾起拐杖。
“呵呵,好甜,王动,你不吃么?”虎子坐在老枫树下,嘴里含着两颗糖果“吸溜吸溜”地嘬着甜水,见王动步履蹒跚的从身边走过,他很是义气的递出一颗糖果。
然而满脸悲苦的王动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就那么失魂落魄的走向院门。
走着走着,王动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就在他走到院门前,颤抖的指尖已然触及到那扇木门的一刹那,他猛地回过身来,深深地凝视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无限眷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两间低矮的土屋上。
泪光依稀间,王动仿佛看见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药碗,轻轻的走进了那间自己居住了十四年,承载了自己无数心酸痛苦的小屋……
喉头哽咽间,王动隐隐的听到了一个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动儿,动儿,醒醒,该吃药了。”
“动儿,你不要绝望,只要有爹在一天,爹就绝不会放弃你。”
“动儿,爹知道你从小就梦想着进入仙门修行,等你病好了,爹就是豁出去一切……”
王动紧紧地闭上双眼,似是要把这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深深的埋进心底,深深的烙印进自己的灵魂。
渐起的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枫叶从远处飘来,轻轻地拍打在王动泪水横流的脸上,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王动缓缓地睁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拉开院门,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也不敢再回头,就在那萧瑟的秋风里,渐渐的,走远。
第三章 生死一线
红枫城地处盆地,是典型的一座山城,四周皆是莽莽群山,这些山高低错落风景各异。
唯有西门外约莫五里处的一座山峰颇为怪异,与周围的群山显得格格不入。
说它怪异,是因为这座山峰上没有任何植被,远远地望过去光秃秃的,就是一座石头山,非但如此,山上不仅没有鸟兽出没,就连最为寻常不过的蚂蚁也不见一只。
曾有胆大好奇的人前去一探究竟,可白天上山的啥事没有,倒是先后在夜里上山的几批人再也没有回来。
怀疑是山精鬼怪作祟,红枫城的居民曾联名求助于千里之外,位于深山秀谷的几个修仙门派,那几个修仙门派也曾先后派来门下弟子,不分白天黑夜的探查此山,可最后却毫无发现。
非但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失踪人的骸骨也没找到,最后只得告诫红枫城的居民,有事没事不要上山。
经此一事之后,这座山在红枫城居民的眼里,就成了一座神秘怪异的不详之山,再也没人敢上去过,就算是要到西面的深山采药捕猎,也都是敬而远之,宁可多走些山路也要远远地避开。
然而就在今日,在这个夕阳晚照,暮色将近的傍晚,一个身形枯瘦,脸色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蓝衫少年却异常艰辛的爬上了这座山的山顶。
爬上山顶的这一刻,王动简直就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
他全身发抖的蜷缩在硬邦邦的山石上,意识模糊,想喘口气都难,能出的汗水早已在一路的爬爬停停中流尽,身前和胳膊上原本崭新的蓝布长衫更是在爬行中被磨得褴褛残破,碎布条般挂在身上。
蓬头垢面的脸上,除了被山石磕出的几处淤青,更有被划出的几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淋漓的十根手指不住的颤抖着,大多数指甲已在爬行中被山石折断,露出了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指尖。
山顶的风很大,也很冷,王动气息微弱的瑟瑟发抖,恍恍惚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两鬓斑白的父亲忽然出现在眼前,满脸心疼的呼唤着自己的小名,伸着手臂抱向自己,
“爹,”王动鼻子一阵发酸满心委屈的唤了一声,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天,他拼命抬起血淋淋的双手想要迎向父亲,可那双颤巍巍的手掌刚刚抬起便无力的摔在了冷硬的山石上。
十指连心的剧痛陡然传来,令神情恍惚的王动一阵清醒,他呆呆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面前,黯然失神,良久后幽幽的叹了口气,“王动啊王动,既然死志已决,又何必想着再去拖累父亲。”
一念想罢,王动咬紧牙关咽下那万分的不舍,趁着头脑尚还清醒,攒起身上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一点一点艰难的爬向山顶的另一边。
山顶的另一边,是一片刀削斧砍般的绝壁,云雾缭绕的绝壁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王动费尽全力爬到悬崖边缘,低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由得心下骇然,他一直以为死亡很容易,只是眼睛一闭那么简单,可真到面临死亡的这一刻,他才知道要有勇气去死到底有多难。
他探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红绳扎着的小布袋,松开袋口从里面摸出一颗蚕豆大小,翠绿色的珠子。
这颗珠子是王动三岁那年,王动父亲挖矿时在矿石堆里捡到的,看它小巧可爱就把他送给了王动。
可这珠子却硬的很,想尽办法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一丁点痕迹,更别说钻孔穿线,所以王动父亲就给它缝了个小布袋;拴上一根红绳做成了项坠。
这十几年来王动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就是这颗珠子和父亲一样,默默陪伴着他熬过了这么多年。
紧紧地握着这颗珠子,王动探头再看下方雾气翻滚的深渊时,竟然没有了方才的胆怯,仿佛这颗小小的珠子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勇气,就仿佛是父亲陪在身边,陪着他直面死亡的恐惧。
冷飕飕的山风更大了,它无情的吹在了王动的脸上,吹得他乱发飞扬,他抬头望着天边那即将隐没于山下的一线夕阳,深深的许下了这一世的遗憾,
“若有来世,我不求天资过人,只求能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体。”
“若有来世,我不求生于富贵人家,只求能让我再与父亲相遇。”
“若有来世,我若真能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又有幸与父亲相遇,哪怕是刀山血海,我王动也定要叱咤仙路,世间扬名。”
“只是,真的有来世么?”王动凄然一笑,突然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别了,我亲爱的父亲……”
他猛的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双腿奋力一蹬,整个人扑出悬崖,就在扑出悬崖的那一刻,他用尽全力的狂吼道:“我好不甘啊……”
袅袅的余音,在莽莽的群山间,并未传出多远,也并未惊起多少波澜,很快便消散在风里。
只是在那悬崖的边上,那只鲜红欲滴的血手印旁,留下了几行未干的泪痕……
☆☆☆
不甘的狂吼声尚未消散在风里,然而此时的王动却再也顾不上其他,他头下脚上身体悬空,直向云雾翻滚的悬崖下坠去。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顷刻之间,王动就已坠下了十几丈。
强劲的气流刮面而来,王动只觉得一张脸快要被撕裂,火辣辣的疼;
无孔不入的风,顺着他的鼻腔,顺着他紧咬的牙缝,一个劲的灌进喉咙里,使他呼吸艰难,几乎窒息;
他竭力想睁开双眼,可哪怕只张开一线,便会被吹得视线模糊,泪水横流;
天旋地转的下落过程中,耳旁呼呼的风声响成一片;憋气的简直似要炸开的胸膛里,砰砰狂跳的一颗心越来越急,
在这失重的极速下落中,王动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越来越轻,正在一点一点的从肉体上抽离。
突然,一阵强烈至极的眩晕感,巨浪拍石般猛的袭来,王动瞬间便昏死过去,可即便失去意识,他那只血迹斑斑的右拳里,依然紧紧的攥着那颗珠子。
越坠越急的身体,流星般的冲出重重薄雾,箭一般砸向怪石嶙峋的崖底,等待王动的,只有粉身碎骨,摔成肉泥,
可就在此时,急剧下落的王动下方,距离崖底约莫二十几丈高,刀削斧砍般、光秃秃的一处崖壁上,猛然间泛起一片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一点绿芽突兀钻出涟漪正中,就像春天破土而出的一截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