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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说:“躺久了感觉肩膀酸痛,留一个人帮我揉揉。”
留下来的自然是程丽丽,古渐尹气鼓鼓地走了。
程丽丽知道张夫人肯定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她说,她也不急着问,含笑走过去替张夫人按摩起肩膀来。她看过林医生是怎么按摩的,偷师算不上,但找|穴位还是会一点,揉捏起来还真有模有样。
“你见过古沉陆了吧?”
没想到张夫人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程丽丽愣了愣才点头应道:“见过。”
“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张夫人接着问,语气平淡无奇,就像在聊天气。
程丽丽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也诚实地道:“古先生看起来和善,但有点难以亲近,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拐跑了他的女儿,所以他不喜欢我。”
张夫人笑了起来。
“他就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外热内冷,对谁都防备猜疑。”张夫人的视线有点飘忽,像是在回忆往事,“我跟他是青梅竹马,认识了他几十年,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就是个混账东西。”
程丽丽不便多嘴说什么,只好静静地听着。
“但就算他是个混账东西……我也爱他。”张夫人的话语并没有半点感情起伏,哪怕在说出“爱”字的时候,也依旧淡漠。
张夫人抬手示意程丽丽停下来,不用再按摩,然后转头淡淡地问她:“这种感情,你懂不懂?”
程丽丽呆呆地点头:“懂。”
要是不懂,她不可能跟古渐尹一路纠结一路挣扎,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古渐尹很混账,但她投入了,就认了,混账就混账,反正她自己也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什么锅配什么盖,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也算天生一对了。
张夫人看得出程丽丽是真懂,于是笑笑。
“得不到他,我真的很不甘心。那个女人的娘家有权势,我比不了,但只要我生下来的是儿子,他绝对会死心塌地对我。小渐为什么不是男孩?我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真的很恨。”
程丽丽对她的话无法苟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就因为对方替他生了个儿子?
但这样的话不能说。
张夫人再精明,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女人。
“我对小渐疼爱不起来,她不是我期待中的孩子,她的出生甚至打破了我的希望,我都不想承认她是我的孩子。”张夫人神色平静地继续说,“小时候我很少抱她,都是保姆在带,听到她哭闹我觉得厌烦,听到她的笑声我也厌烦,小渐真可怜,连她的爸爸妈妈都不爱她。”
程丽丽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心如刀绞。
“知道小渐跟你好上的时候我真的很气,气她不争气,气她丢我的脸。她本来就不讨古沉陆喜爱,现在加上这么一条,就更讨他厌了。”张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情绪变动,但很淡,仅仅是一丝惆怅,“我总是只想到我自己,从来没想过小渐,小渐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只是关心她会不会又替我招来麻烦。所以,生一场病也好,生一场病就让我看清了自己有多自私,报告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但阿智说,怕不怕都要继续过日子,他会陪着我,不离不弃,于是我整个人都放轻松了。”
“所以当我知道你们要在美国登记结婚时,我去参加了,我从来没有真心真意替小渐做过什么,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我应该祝福她。”张夫人看着程丽丽说,“不,是祝福你们。”
程丽丽咬着下唇,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谢谢。”
张夫人的目光又转向窗外,表情有点哀伤,动了动嘴唇,叹息般自言自语:“我还爱着那个混账东西,到死都爱。”
程丽丽讶异地瞪大眼,正要说什么,古渐尹已经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一只红通通的大苹果。
“已经洗过几遍了,放心吃吧。”古渐尹将苹果递到张夫人手里。
张夫人神色淡然地接过,仿似漫不经心地对程丽丽说:“我家这小混账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
古渐尹当场就怒了:“谁是小混账?”
程丽丽又想哭又想笑,拉着小混账的手很郑重地对张夫人点了点头。
程丽丽暗地里思索,到底要不要将张夫人的病情告诉古沉陆,也许在张夫人心底深处,最渴望陪伴在身边的人,还是那个混账的青梅竹马。
但天意难测,程丽丽都还没做好决定,张夫人就在当天深夜突然急性脑疝,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
古渐尹简直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不单是古渐尹,就是张智和程丽丽都没办法接受。昨天还会说话会指使人做这做那的人,不过一个晚上,怎么就没了呢?
古沉陆得到消息赶来医院的时候,张夫人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停尸床前,手指颤抖地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早上,古沉陆照例背着书包跑到青梅竹马家里,叫她起床,然后一起上学。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她将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像一头冬眠的小熊。他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走过去一下掀掉床上的被子,骤然失去温暖的女孩茫然地惊醒,然后勃然大怒,从床上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追着他打。
古沉陆掀掉了白布,床上的人没有像当年那样被惊醒,而是神色安详地闭着双眼,沉睡千年。
“你不是很怕冷吗,这里那么冷,你怎么还睡得着?”
没有人回应他,这里是死寂的空间,停放的都是无知无觉的躯壳,那个爱着他的,他也爱着的人已经不在了,灵魂无处可寻,也许消散,也许轮回,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两只手如何握紧,也留不住任何东西。
直到那个人不在了,古沉陆才发现心里竟全空了。她在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她是他的一切。他爱她,但并非不能没有她,他娶了一个能在事业上助他一帆风顺的女子,这是他反复考量后才做出的决定,儿女情长算什么,时间久了,爱便成了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
本应平淡无味,但为何现在却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世界要灰飞烟灭了?自己坚守多年的梦想,那些功名利禄,荣誉地位,原不过是镜花水月,得到了是身外之物,得不到,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都不在了,自己再风光无限,又找谁去炫耀,找谁去分享?
古沉陆外热内冷,从来不哭,现在也依旧没有掉落半滴泪水,心都死了,还哪来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有种一泼狗血就停不下来的赶脚……
☆、第一百零九章
程丽丽一直很想去一次古渐尹口中的玫瑰庄园;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不得不说,古家确实有钱;那么大一片地方,都快赶上一个小公园了,水榭亭台,草木扶疏,远离了都市喧嚣,很适宜避暑度假。
时值玫瑰花期;庄园有三分之二的地方用来种植玫瑰;从三楼的阳台往下看;姹紫嫣红;鲜艳逼人,起风的时候更壮观,无数花瓣被吹向半空;再纷纷扬扬落下,浪漫得像在做梦。
古渐尹就坐在大红大紫的梦中。
“太阳快晒到这里了;我们挪一下位置?”程丽丽每天都陪她干坐在这里看风景;一陪就是一个礼拜,古渐尹除了吃喝睡觉,其余什么事都不做,连话都很少说。
程丽丽担心她会憋成哑巴,总千方百计找话题逗她说话。
古渐尹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过于刺眼,她微微眯起双目。
“要不我叫刘叔给我们搬一把遮阳伞过来?”玫瑰庄园一共雇了三个园丁和一个专门打理别墅的管家,刘叔就是其中一个园丁。
古渐尹神色懒散地道:“嗯,顺便叫陆姨泡壶茶。”
支开程丽丽后,古渐尹才真正觉得放松。
从小到大,但凡遇到不顺心或者烦恼的事时,古渐尹都喜欢一个人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静静独处。这和她平日讨厌孤单一人呆在屋子里的举动完全矛盾,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差。
而事实上,当她躲起来的时候,也不会有谁会刻意找她,她身边几乎都是猪朋狗友,要不就是点头之交,没有人会关心她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难得的几分钟清静,手机铃声偏偏在这时响起,古渐尹不胜其烦,瞄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多日不见的林医生的号码。
“喂?”看在她是自己主治大夫的份上,古渐尹还是客气地接起。
“你很久没有来按摩了,公司很忙?”林医生是一贯的清淡语气,给人感觉就是在例行公事。
“嗯。”古渐尹根本不愿多说。
林医生没有因为她的不耐而不悦,还是维持着平淡的语气道:“那你记得至少每天做一次颈椎操,有空就来复诊。”
“嗯。”古渐尹懒洋洋地应道。
林医生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其实像林医生那样就很好,无需长篇累赘的语言,问一句好便挂断,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应酬。
古渐尹闭上双眼大字型躺倒在草坪上,阳光真的刺眼,闭着眼睛也能感到一片血红。
刘叔的遮阳伞就在这时及时送到,是那种在海滩上经常能见到的巨大遮阳伞,另外还有一个精致的矮茶几,而程丽丽手里正拎着陆姨刚泡好的茉莉花茶。
刘叔整理好遮阳伞后就知趣地退下了,程丽丽继续漫无边际地找话题,古渐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心里感到厌烦,却又不好发作。
换了是以前,古渐尹肯定就爆发了,哪有这么多顾忌,但现在不同,她知道程丽丽是真心关心她,尽管啰嗦了点,但对她全心全意,她如果把这人骂跑了,就再找不到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了。
所以古渐尹尽量脸色和缓地向她提议:“我们暂时别聊天,就看看风景,睡睡觉,或者喝喝茶,听听大自然的声音好不好?”
程丽丽:“……”古小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文艺?
程丽丽知道古渐尹心情不好,尽管张夫人没有给她多少母爱,但毕竟是她的母亲,对于这份亲情,古渐尹嘴里说不屑,但心里其实很在意。
这样的平静维持不到五分钟,手机铃声又响起了。
古渐尹忍不住“啧”了一声,转头,瞪着程丽丽掏出手机,歉然地冲她笑笑,然后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古渐尹坐起来倒了杯茉莉花茶,却烫得难以下口,她重重地放下杯子站起来,往玫瑰花丛走去。
其实最伤心难过的时刻已经过去,张夫人葬礼当天,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张智那边的,古沉陆那边的,还有张夫人自己这边的,场面热闹,气氛肃穆,古渐尹毫不避讳地搂着程丽丽的腰,冷漠地看着那些在眼前来来往往的宾客。
古沉陆已经放任古渐尹为所欲为,甚至在看见她和程丽丽相依相偎时流露出一点欣慰,这个女儿的脾性他相当清楚,只怕没哪个男人受得了她,即使逼着她嫁人,恐怕也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张夫人的突然离世让他顿悟到了些什么,为名为利奔波劳碌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当初别那么贪心,一心一意对待喜欢的人,小有所成,三餐无忧,其乐融融。
他想将古氏交给古渐尹打理,但古渐尹不屑要他的,于是他便结束了名下的所有公司,将大部分资金捐献给慈善机构,然后带着夫人搬到云南的小庄园安享晚年。
古渐尹至今仍为自己的母亲输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