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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域沉惊奇地发现,算筹一握在手中,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旧识重逢,分外亲切。
辛夫子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摆弄算筹的动作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由生疏变得熟练,心中若有所动。及至开讲《九章算术》之后,感慨更深。
或许有些人的确是生而知之。他自小也有神童之称,又兼家学渊源,但入门与上手的速度,比起面前这个孩子来,仍是远远不如。
此念一生,原本因着宋域沉的复杂身世而生出的碍眼堵心之感,不觉淡了许多,连带言语举止也比初时温和亲切多了。
宋域沉直觉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辛夫子最开始时似乎有些疏远敷衍,现在却大不一样,看着他时,目光中的赞赏与期望,让他兴奋又骄傲。
这样的变化,让宋域沉很快与辛夫子亲近起来。
正月里宋域沉去给辛夫子拜年时,带了两瓶好酒来,陪着辛夫子吃了一顿饭。
辛夫子喝得有点儿高了,拿筷子敲着酒杯,低声哼唱,反反复复,都是“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一句。
宋域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辛夫子看看面前这不识愁滋味的小小孩童,良久,怆然叹道:“虽然是衣冠成粪土,士子多为奴,比起五胡乱华时候,总算还可以活下来,不至于被胡人掠为口粮、视同猪羊一般宰杀屠割。你说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人心不足,人心不足!”
然而他一拍桌子,又开始低唱那一句话。唱到后来,闭紧了双眼,泪水潸潸而下。
宋域沉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辛夫子”。
辛夫子没有睁开眼,只挥手令宋域沉自去。
出了房门,宋域沉忽然发现,账房几位夫子的住处,是和将军府属下的工匠们在一块的。
他记得士农工商的排序。历朝历代的士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几时与这些卑微的工匠平起平坐过?
可是他也知道,账房里的几位士子,都是昭文从将军府的奴隶中挑出来的。
沦为奴隶的士子,不在少数,却只有极少的幸运者,能够重新过上与笔墨打交道的日子。
乌朗赛音图提起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向来十分鄙视,觉得他们还不如工匠有用。要不是昭文坚持要找几个帮手来记账算账,这些人如今只怕还在皮鞭之下服苦役。
而乌朗赛音图即使将他们从奴隶营中提了出来,却仍旧安排在工匠的住处,只怕还觉得是抬举了他们。
辛夫子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心情不好吗?
宋域沉这样猜测着,但是又隐约觉得,辛夫子借酒浇愁的原因,并不这么简单,背后隐藏的东西,太过沉重,让他有些害怕,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一次失态之后,辛夫子对宋域沉的态度,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有时冷淡疏远,有时又和蔼热切,忽冷忽热,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也许辛夫子自己也难以把握应该如何对待面前这个孩子。他是那个野蛮胡人的儿子,可也是昭文县主的儿子,更是自己平生仅见的生有夙慧、天资超群、很可能会成算学大家的好苗子。
宋域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不过,他不再在昭文面前经常提起辛夫子了。
这个冬天,除了辛夫子的反复无常让宋域沉觉得困惑而且忿忿不平之外,其他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辛夫子态度有问题,但是于算学一道,丝毫不肯马虎,宋域沉觉得自己在他的严格督导之下,大有长进;养在别院里的两只小老虎,越来越勇猛善战、聪明灵活,附近山林里的大小走兽,被它们祸害个遍,现在都是闻风而逃;两头活泼又勇武的小老虎,为他赢得了乌朗赛音图毫不吝惜的夸奖,那格尔因此收敛了许多,昭文院里的人,日子也好过了很多,整个小院的气氛,重新变得温暖轻快。
所以,这个冬天,宋域沉过得很是快活。
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之间,又是清明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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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宣城又见杜鹃花(五)
? 这一年,乌朗赛音图设下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严密的包围圈,动用了三百张硬弩、五十名投矛手,又精心训练了十名抛网手,并用重金秘密召募来七名汉人高手,都隐藏在他的卫队之中,打算先用硬弩、再用长矛将东海使臣困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中,以便于那七名汉人高手出其不意的偷袭和近身缠斗,只要拖慢对方那风驰电掣一般的可怕速度,便可以用上渔网了,一旦落入网中,任他本事再大,只怕也逃不出去。
然而这一次来的,并不是那个张扬狂放的陆青,而是一个身形瘦削、面貌普通的中年男子,鬼魅一般悄然出现在原野之中,停在硬弩的射程之外,吹响了短笛。笛声嘶哑,忽高忽低,忽疾忽缓,令得听者心中突突乱跳。
随着这笛声,山林中忽然传来“嗡嗡”之声,宋域沉失声叫了起来:“姆妈,是蜂群!”
昭文脸色苍白,蹲下身将宋域沉紧紧抱在怀中,宋域沉则使劲拉扯着衣服往昭文头上遮挡,好在今日祭祀,衣袍宽大,足以将他们两人都裹住。
乌朗赛音图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母子的动作,一边快速解开外袍将自己□□在外的头与手裹住,站在原地不动。
奉命拦截的那三百余人,慌乱了片刻,便分出三个小队来收集半湿的草束,打算点燃之后熏走蜂群。但是蜂群来势汹汹,速度极快,转眼之间便飞过了那中年男子的头顶,向着笛声指引的方向汹涌而去,弩手仓皇放箭,只是这箭枝对付蜂群,却是毫无作用。三轮射空,铺天盖地而来的蜂群已经淹没了这三百余人。
那名中年男子,笛声不停,从容走近,他的身后,蜂群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将他身周几乎一里方圆的地方,尽数掩盖,随着他的脚步,慢慢接近陵园。
笛声之中,那三百余人的惨叫之声,越发可怖。
直至踏入陵园,笛声方才停止,蜂群不再攻击,只围着那中年男子飞来飞去。
惨叫声也渐渐停止。
一片寂静中,蜂群的嗡嗡之声,听起来更加恐怖。
乌朗赛音图明白这其中震慑之意,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昭文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她从来没有想到,东海使臣也会给她、给阿沉带来危险。
宋域沉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什么举动,但他委实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悄悄对自己说:我就很小心地看一眼,只看一眼。
他假装更紧地抱住昭文的手臂,却偷偷揭开了捂在头上的衣服,露出一条细缝,小心地张望。
然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迎面撞上的,是那个中年人冰冷无情、锐利如刀锋的目光。
对视片刻,宋域沉忽地将衣服拉低,重新遮住了整个头脸,一颗心呯呯乱跳,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
那个中年人,自他们身边走过,登上了陵台。
蒙在衣服中的宋域沉,听到他嘶哑低沉的声音:“东海公主与驸马,遣下臣韩迎祭祀宣王,惟愿我王英灵不泯,永佑宣州子民!”
蜂群的嗡嗡之声,渐渐寂静下去,等了许久,乌朗赛音图方才揭开衣服,宋域沉却已早他一步从昭文怀里挣脱出来,望着蜂群消失的山林,满脸欣羡。
这样的表情,去年清明节时,乌朗赛音图也曾在宋域沉脸上看到过。
他的这个小儿子,外表与昭文一样文弱秀美,内心里似乎却是喜欢好勇斗狠的。
乌朗赛音图满意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遗憾。让摩合罗崇仰敬佩的这两个人,偏偏都不是蒙古好汉,而是东海使臣。
这一次围堵,乌朗赛音图大败而归,三百余人尽皆被蜂毒放倒,其中十五人因为伤势太重而当场死亡,另有二十七人在随后的几天里相继丧命,设伏的这片原野上,铺满了蛰人后当即死去的毒蜂。乌朗赛音图命人将毒蜂尸体收罗起来,举火焚烧,不过留了几十只,暗地里搜罗解毒的高人,预备明年对付可能会再次来袭的毒蜂。
转念看看宋域沉,想到这个儿子既然善于驯兽,说不定也能够懂得一些驯养和防御毒蜂的法子,便悄悄对宋域沉嘱咐了一番,又让他瞒着昭文,以免昭文担忧——这毒蜂可以致人死命,昭文可是亲眼所见,难免会不许儿子去驯养。
于是敬亭山麓的那个庄园之中,又多了两名养蜂的奴隶和十二个蜂箱。
宋域沉戴着纱帽,站在十数步开外,好奇地看着蜂群进进出出。
然后他听见那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缓慢地说道:“养蜂驯蜂,只是小道。小公子天资如此出色,可愿意随我去学那驯养万禽万兽万虫的大道?”
宋域沉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身边这个貌似恭谨的养蜂奴,认出了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如果掩饰了这双眼睛,那张脸真是平凡普通得谁也记不住、谁也认不出,难怪得能够悄然无声地冒充养蜂奴来到他身边。
宋域沉直觉地感到了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他没有大喊大叫,只摇一摇头,答道:“我不跟你走。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韩迎的眼里,有了些微笑意。
面前这个小小孩童,果真有点儿意思。
他不再说话,直至日色将暮、群蜂入箱,方才与另一个养蜂奴一道退下。
而第二天,出现在宋域沉面前的养蜂奴,已经是真正的养蜂奴。
宋域沉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但是四月初八浴佛节,昭文照例带着宋域沉到敬亭山上开元寺中礼佛之时,招待他们的僧人,竟然又是那个韩迎!
宋域沉警惕地瞪着他。
韩迎不以为意,袍袖轻拂,两名侍女两个卫士转眼之间便软倒下去,昭文错愕地想要惊呼求救,宋域沉闷闷不乐地拦住了她:“姆妈别喊人来,我认得他。”
他早该想到,这个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韩迎微笑:“小公子气度不凡,临事不惧,果然有几分宣王爷的风范。”
他一开口说话,昭文便认出来了,紧绷的心神,随之放松下来,敛衽见礼,轻声说道:“韩先生远道而来,有劳了。不知韩先生有何事见教?昭文但能做到,必定不敢推辞。”
韩迎简截了当地说道:“这件事情,县主自然可以做到。我打算教小公子驯兽之道,不过小公子似乎不愿离开县主,所以,我会在开元寺中住一个月,也请县主与小公子在寺中住上一个月。”
当日他被这小小孩童干脆利落地拒绝之后,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要让一个幼儿心甘情愿地离开自己的母亲,的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于是想了这个折衷的办法出来,觉得很是两全其美。
昭文震惊地道:“可是阿沉他……”
宋域沉并不仅仅是她的儿子,所以历年的东海使臣,对她客气有礼,对阿沉则总是视而不见。其实视而不见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好了,昭文不是不知道,暗底里不知有多少嫉恶如仇的江东好汉,痛恨她委身事敌,痛恨阿沉这个耻辱的标志,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韩迎却毫不理会她的言外之意,只反复打量着宋域沉,那眼神似乎恨不能将宋域沉的全身骨胳都仔细捏上一遍、反复检查检查,越看越是满意,点着头道:“小公子骨秀神清,眉宇开朗,心思灵动,禀性坚忍,又生而易与万兽亲近,这般良材美质,可遇而不可求。唔,这一个月,先行洗髓吧,幸亏韩某人向来有备无患,一应灵丹